《阿凡达3:火与烬》:卡梅隆版的“一战再战”

作为一部经典电影的续作,《阿凡达3:火与烬》体现出了与先它不久的《疯狂动物城2》类似的水准和质量控制。如果你的期望就是一部传统的好莱坞爆米花,那么《火与烬》绝对能满足你,特效和打斗绝对足斤足两,量大管饱。

虽然有人已经“剧透”了《阿凡达3》就是阿凡达1+2,基本已经封死了想象力的上限,但作为经济转型时代的我们,也没有必要苛求太多。若是偶尔有让人想起点那“经济上行时期的美”,甚至都有点热泪盈眶了。

但,即便《火与烬》在剧情上如此缺乏进取心,规整的像是从《阿凡达1》那个时代一口气拉出来的三部曲(事实上大约就是如此),缺少时代特征;但仔细体会,你还是能从字里行间顽强地读出卡梅隆作为一个创作者对时代的叩问:尽管可能是不自觉的。

对我来说,虽然《阿凡达1》已经过去十五年多,但它的剧情我仍然记得很清楚。但《水之道》的很多剧情我已经记不清了,所以在进入《火与烬》剧情时候有一些困难。

但这也不是大问题,其实《阿凡达》系列的问题从第一部开始就贯穿始终。第一部上映时就有人造梗说这是个“抗拆迁”的故事。从第一部到第三部,抗拆迁、反殖民、Family了三季,到底体现出哪些进步呢?

从第一部到第二部,主角杰克有一个明显的变化,即第一部作为边缘化的人类士官和人类与纳威人“混血”的产物阿凡达,有一个明显的身份认同问题。而到第二部,因为与纳威公主结合后生儿育女还领养了一儿一女,杰克的族群身份认同很大程度上让位于“家庭”(family),这在我们的西方电影阅历中也并不鲜见。

而第三部首先是出现了一个“灰烬族”,虽然跟岛礁族算是同气连枝,但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显然不同,似乎主要以劫掠为主。这种“第三世界内讧”如果你愿意去代入自然可以在现实世界中找到相应的对象。

但,这几年我越来越对各种“影射现实”的电影作品脱敏了,我相信很多观众也是如此,今年夏天姜文的《你行!你上!》票房惨败可为证。

所以,暂且停止在电影中上政治课的冲动,就从电影论电影,我们可以得到的信息也是很多的。比如在这一部中,上校迈尔斯作为男二依然承担了上两部中一样的最大反派任务,真有点“一坏到底”的赶脚。

这其实让我颇为有点失望,今年的《刺杀小说家2》也曾带给我类似的感受。其实我最初是很期待那个灰烬族女祭司瓦朗,可惜这个角色在片中高开低走,虎头蛇尾,也许在下一部里会有更好的表现吧,这也让我想到了《沙丘2》中奥斯汀·巴特勒饰演的菲德-罗萨·哈克南,一样的虎头蛇尾。

更让我兴奋的反而是刚开始上校和杰克短暂的同仇敌忾一起对付来历不明的灰烬族的时候,那种感觉甚至让我想起了《狂飙》中安欣和高启强一起对付莽村那群疯汉时的感觉。

一部电影让人想起这么多优秀作品,古今中外都有,一般来说这应该是质量优秀的保证。但《阿凡达3》虽然肯定是合格的作品,但却并没有优秀到这些作品的程度,在极致的视效对比下尤其如此。那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

这在我终于找到了剧情中最让我觉得似曾相识而又难以捉摸的地方后有了答案。确切说,《火与烬》很像是一部卡梅隆版的《一战再战》。

毫无疑问,上校的儿子蜘蛛是《火与烬》中仅次于杰克和上校的男性角色,而上校与蜘蛛的关系又让我幻视了《一战再战》中西恩潘所饰演的上校(也是上校)与亲生女儿薇拉的关系。恰好在《一战再战》中,上校洛克乔和莱昂纳多饰演的鲍勃是女儿薇拉的生父和养父,而《火与烬》中迈尔斯上校与杰克也是蜘蛛的生父和养父。

这种奇特的三角关系让《火与烬》具备了与《一战再战》类似的戏剧张力,也恰好在两部戏中,两位上校都有着人类共通的“基因执着”。

所不同的是,《一战再战》中的洛克乔上校一门心思要加入“高端俱乐部”,因而试图让亲生女儿薇拉“消失”,而《火与烬》中的迈尔斯上校似乎更希望是亲自来教育这个孩子。

而《一战再战》的主角鲍勃和《火与烬》中的杰克区别在于,鲍勃虽然作为左翼出身,但他内心价值观上从不是一个真正的“左翼”,他更多似乎是将其作为了一项“工作”。而《火与烬》的杰克一直试图在多重身份之间建起一种属于自己的“身份意识”和主体性,一直在各个族群之间游走。

所以在身份认同和主体意识的建立上,杰克是更积极主动的,鲍勃是被动的甚至是消极的。但极为讽刺的是,他们在子女教育上的效果却似乎相反。虽然电影中没有展现在成长的16年中鲍勃作为养父是如何教导女儿薇拉的,但从结果来看,效果无疑是很好的,薇拉几乎得到了生活中无论师长还是亲友同学的一致好评,在电影中的表现也非常能服众,自信大方,勇敢智慧,几乎是一个完人。

而讽刺的是这是一个暴戾自大兼荷尔蒙爆棚的右翼军官和一个左翼的“叛徒”黑人女性生出的女儿,从这一点来说,《一战再战》似乎在宣扬教育的后天论。

而《火与烬》中杰克与妻子对蜘蛛的教育却存在明显的短板。虽然蜘蛛很显然是个善良的孩子,但杰克和妻子因为他的“天空人”身份,其实一直不知道如何安置他的位置,以至于在后面甚至准备杀掉他来一了百了解决族群问题。

这个“翻转”体现了《火与烬》与《一战再战》的既区别又联系的特殊之处。这源于《一战再战》和《火与烬》中的身份确认方式的不同。

《一战再战》中,无论黑人还是白人,左翼还是右翼,它的身份认同方式是固定的,固然具体的个人可以在身份认同上“横跳”,但无非都是选择既有的身份去服从。

而《火与烬》呢?本来男主角杰克的身份载体“阿凡达”是人类用科技创造出来的,连手指数都与原型纳威人不一样,而生下的孩子手指数也是跟原纳威人不一样。

另一边,蜘蛛也是一样,作为人类小孩被阿凡达家庭收养,本身就有一个“站在哪一边”的问题,而逃亡过程中还因为吸入了菌丝变成唯一的可以直接在潘多拉星环境中呼吸的人类。

所以他是一个多重复杂身份,即便从生理层面也是如此。而我们知道,不同的身份认同必然带来不同的共同体属性,而不同的共同体自然意味着不同的利益与价值导向。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火与烬》提出的问题比《一战再战》要更复杂。《一战再战》主要纠结的是“当不当叛徒”,而《阿凡达》中的潘多拉星环境从来没有给你一个一劳永逸、高枕无忧的身份建构和共同体营造方式。

当然,不稳定也许才是生活的常态。我们看到《阿凡达》中打破原有身份认同和构建新身份的方式主要是科技,比如制造阿凡达,比如蜘蛛的会呼吸新空气人的设定等等。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一战再战》提出的问题却更具深度,因为无论黑人白人、左翼右翼,他们在过往的共同历史中因为无数的龃龉和交集,早已进入了爱恨交织、欲罢不能、谁屁股上都有一堆揩不干净的屎的相爱相杀的状态,因此无论去选择认同谁,都必然是一个深度面对人性拷问、左右为难的纠结问题。

这不像《阿凡达》中的善恶对错十分分明,天空人面对的无论是纳威人、岛礁人都是扮演侵略者的角色,而灰烬人为虎作伥无疑扮演了带路党的角色,这里只有实力对比的强弱输赢问题,没有是非对错的疑问。

而这其中出现为难的,主要是杰克、蜘蛛这样兼具多重身份的人,这儿我们就会发现,虽然在一连三部阿凡达中,卡梅隆作为主创编导都毫不犹豫让“弱势群体”,“第三世界人民”获得了胜利,战胜了强权,但这并未解决片中主角杰克包括蜘蛛的身份认同焦虑问题。反言之,卡梅隆可能认为,现实生活中不同人群的身份认同问题,可能恰恰要那种身兼多重身份的“边缘人”“混血人”去解决。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一战再战》恰恰不是像某乎某篇高赞影评所说那样,是一篇召唤左翼人群起来唱歌的“狗哨”电影,而是一部深度展现身份认同撕裂社会的疲态尽显的“伤痕”电影,而《阿凡达》系列反而更像是一部“狗哨”电影,只是它召唤的并不是传统的“左翼”,而更多是那种多重身份下的特殊群体。

在一部彻底的传统爆米花电影中能找到这么多当代政治议题和“况味”,确实让人感觉别开生面,但我并不太认为这是卡梅隆特意为之,而是一种不自觉的对当下现实社会的应激反应。其实我某种程度上同意刘慈欣的判断,卡梅隆的科幻电影缺少一些灵气,但他并不一直是这样。我最喜欢的卡梅隆的作品并非《阿凡达》,也不是《泰坦尼克号》《终结者》,当然更不是《真实的谎言》;而是一部八十年代的作品《深渊》,这部片子几乎具有卡梅隆后来作品中的一切元素:悬疑,惊险,有问题的夫妻关系,职业病,意识形态冲突,科幻,深海怪物,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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